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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1-7 09: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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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自广东
20多年来,肝癌、中风、精神病等一波波恶疾袭击海边贫穷小村,成批壮汉倒下
村庄水质、空气、土壤等自然条件并无特别,村民发病原因成谜
越生病,越贫穷;越贫穷,越生病,这是一个怪圈,疾病纠结贫穷,不断恶性循环
病因未明前,村庄搬迁或是最可靠的避险方法,但因贫穷,已有搬迁规划却难进行
“我们村没法住了,一定要替我们呼吁搬离这里。”4月2日,记者被廉江市安铺镇鹤塘村委会二林村小组的老人、妇女包围,听到他们的共同诉求。
他们背后,是三间古老的土坯房。81岁的主人林南带用各种塑料袋铺于房顶,遮风挡雨;门前“天增岁月人增寿,春满乾坤福满门”的红色春联,在灰色土墙的映衬下,格外惹眼。“人增寿”三个美好的寄语,如实刻画了这位风烛残年老者的心境。
2007年,老人的次子、44岁的林农被查出患有肝硬化,“人变得很瘦,肚子很大,高高隆起”,从那以后,死亡的阴影就一直笼罩着这个贫穷的家庭。
而这仅为该村壮男患肝癌的一例。“近几年好多人得肝癌,都是肚子慢慢鼓胀,过几年就死了。”鹤塘村委会副主任、二林村小组长林华廷悲伤而无奈地说。
二林村的不幸还远不止这些。在肝癌病魔未入侵村庄之前的上世纪80年代,曾有10多人患上中风,半身瘫痪地度过余年;期间,精神病又像驱赶不走的苍蝇般紧叮二林村,村民已记不清具体的患病案例,而20多年来,应在5人以上。
疾病困扰之下,二林村的发展几近停滞,虽已繁衍400多年,人口总和却不过106人,且呈老龄化状态。2000年来,村里操办婚姻的仅有4户,2003年来仅出生4人。截至采访当日,该村20岁以下的年轻人仅有16个。
与二林村情况类似的,还有同一村委会、但规模更小的邻居二房村。
二林、二房村究竟有着怎样的历史和现在?村民屡得怪病的原因何在?村庄命运将走向何方?记者展开调查。
百人村庄,10年8壮男得肝癌
二林村是个自然村,离海不远,位于安铺镇东南1.3公里处。在鹤塘村委会15个自然村中,二林村是最古老的村庄,已有400年的发育史。明朝万历年间,林氏二兄弟从福建迁移至此。抗日战争期间,包括二林村在内的鹤塘村民曾积极配合东江纵队的抗日工作,因此,村庄被赋予“革命老区”的称号。
4月2日,二林村。春风掠过,郁郁葱葱的树木随之起舞,沙沙作响;平整的土地下面,已自然脱落多日的杨桃早已腐烂,并被蚂蚁掏空。踩着腐烂的杨桃,52岁的林统慢慢从屋外踱至屋内。林统面色蜡黄,头发略白,举止无力,声音沙哑。
饱受肝硬化6年之苦的林统讲述了他的不幸。那是2003年的一天,他在村中聚众聊天时,几乎没有任何征兆,突感口中血腥,一股热流向上冒。他吐出一大口鲜血!血难止住,林被紧急送往安铺镇医院救治,但没办法。随后,林又被送往湛江中心人民医院,经诊断,静脉血管破裂导致吐血。经CT检查,林患有肝硬化。
不祥之兆凉透脊骨!
对于肝硬化,林统并不陌生。此前,二林村已有4人患肝硬化,最后发展成肝癌而死。1999年,55岁的林庆武患肝癌死亡;2001年,63岁的林里保死亡;2003年,53岁的林光、29岁的林业死亡。
目睹同宗村人一个个离去,林统感到悲痛,而不曾想到的是,病魔犹如梦魇一般又缠上了他。查出肝硬化2个月后,林统做出决定———搬离二林村。
随后5年,林统借宿在安铺镇岳母家,每到天气变热,林便拉黄尿,“像茶水一样”,甚是恐怖。林身体衰弱,已无力从事农活,7亩地全由老婆一人耕种。因为没钱,林统选择不住院,有钱时经门诊开些药回来吃,每次100到200元,但为此“连牛都卖了”。最近一次去医院,是今年1月。
林统治病期间,村庄又接连发生肝癌惨事,2004年,40岁的林进患肝癌死亡;2006年,49岁的林水平又因同样的病因死亡。
2007年,与林统家只有一路之隔的44岁的林农又被诊断得了肝硬化。在其兄林成的记忆里,林农从2005年起就一天比一天消瘦,“结果2007年检查出患有肝腹水”。2007年底,林农的肚子变大。之后,他也搬离二林村,到广西北海的岳母家疗养。
“林农、林统是患肝癌还在的两个人。”林华廷说。他还发现,肝癌患者均为男性,大部分在30到50岁之间,且患病前个个都是“好汉子”。
村庄人口渐少,但水质、空气、土壤等自然条件并无特别
肝癌突降,让二林村村民开始回顾20多年来的村庄疾病史。
林华廷摊开林家家谱,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林家的男性户主,整体上看,家谱呈现一种“两头窄,中间宽”椭圆形结构。“现在,二林村30岁到55岁的男人只有20人,而在上世纪70年代,这个数目是70多。”他不无感慨地说。
家族繁衍速度减慢的原因是疾病困扰。据村民们共同回忆,上世纪70年代末期开始,林广平、林广松、林广茂、林广太、林李广等10多个村民先后罹患中风,行走困难,直至瘫痪终老。
目睹老一辈患病,当时在茂名石油公司上班的村民林里保曾取村庄水样到相关部门化验,想找到发病诱因。“我那时还小,没看到具体的化验单,不过听说化验结果没有问题。”林华廷回忆。
水质没问题也有现实依据。同属于鹤塘村委会的西坡村、熬家塘村,与二林村距离不过10多米,3个村民小组的自然状况几乎雷同,使用的同为地表水;距村庄最近的工业源是2公里外一家家具厂。村民们都觉得,单纯怀疑村庄水质似乎已毫无意义,即使肝癌已袭击村庄。
出于同样理由,二林村的空气、土壤等其他自然条件,也没有受到村民怀疑。
难道没有一点不同?鹤塘村主任莫卫概述,“二林村的地特别平整,同时,由于地多人少,树木比较多”,但这些独特的环境似乎也不构成村人得病的诱因。
安铺镇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负责人认为,对于二林村民屡屡得病,有必要考察一下林姓村民是不是有什么遗传病因。对此一说,林华廷并不赞同,“年轻时,我们村的那些小伙子都是好汉,遗传上应该没什么问题。”
“即便有问题,也不会出现只有男人得肝癌,女人没事这种怪现象呀?”莫卫也很疑惑。
二房村的情况也差不多。
为避“风水”加害,村民开始搬离村庄
科学的解释不足,迷信的思想渐渐有了市场,并逐步蔓延。
“是我们‘村场老’的原因。”4月2日,林农81岁的母亲李南带说出这个几乎全村默认的原因。所谓“村场老”,就是指本地风水不好。
村民可以提供“风水不好”的案例,尤其让人感到可信的是两个四川美女的蹊跷故事。
上世纪80年代,在重庆当兵的二林村小伙林光退伍还乡,其服役期间表现出色,“曾立过三等功”。更令村民羡慕的是,四川籍美女刘云嫁给了他,并随他回村。第二年,在刘云的穿针引线下,又一四川美女刘兴荣嫁给二房村的莫南财。“那时,她们俩是我们鹤塘村委会最美的两个媳妇。”莫卫记忆犹新。
两个四川美女的到来引起轰动。而时隔不久,悲剧上演,刘云无缘无故患上精神病,相隔不到一年,刘兴荣中风。
2002年,在母亲坟前,林光喝农药自杀,具体原因无人知晓,但从自杀情节看,村民都推测他“心里有症结”。在林光死后的第二年,孤独无助的刘云及家中的两个男孩,被娘家人接回重庆。
刘兴荣还留在二房村。她56岁,双手握着拐杖,双腿黝黑干瘦、粘满胶布,坐在一间破旧不堪的茅草房内,几乎不能动弹。她还不知道家乡重庆早就不属四川省了,只是一个劲感叹,“年轻的时候糊涂啊!”她听不懂本地方言,老家还有八旬老母,不知谁在帮她守候。
据莫卫讲,刘云和刘兴荣二人患病,事先同样没有任何前兆,“感觉好端端的一个人,突然之间就得病了。”外乡人也先后遭遇不幸,风水不好的言论渐有市场,且不知不觉影响着更多的人。
连不信邪的莫卫自己也无法解释。据他讲,1992年,农业税尚未废除时,由于白天村民在田间劳作,村主任选择在晚间到农户家收税。安铺镇派出所副所长戚康伦曾与莫卫到二林村收税,连续3个晚上,每到晚上9点左右,戚便多次表示“(二林村)阴气太重,脚下很冻”。几年后,戚患肺癌而亡。
风水糟糕的原因,村庄流传着不少版本。其中一个版本甚至认为,二林村被分处于南、北两边的西坡和熬家塘两个村民小组所包夹,二林村姓林,而西坡村和熬家塘村均姓莫,村民传言“两个莫名其妙的莫夹一林,把林木夹碎了”。破碎的林姓家族,风水自然不好。
为免受风水之害,部分村民开始选择逃离祖辈繁衍于斯的村庄。
早在1996年,二房村就有4户村民搬离村庄,如今,这个数目达到9户。2008年,二林村第一户村民搬离村庄,林光的弟弟林展“在村外搭建了一个帐篷居住”。同一年,村内有五六户村民策划搬迁事宜。
没有搬出去的村民,则采用各种方法不在村中居住,或在亲戚家栖身,或在镇里租房。目前,仍有20多户村民迫不得已暂居村内,但以老人、妇女、小孩居多。
“这个村住不得了,怕走以前别人(逝去者)的路。”肝癌患者林统向记者解释。尽管他和妻子挤住在岳父家一间小屋子,尽管妻子为务农每天从安铺镇到二林村来回奔波,尽管自己的屋子是村里数一数二的砖瓦房,但他都不愿也不敢在二林村继续生活。
泥砖屋、茅草屋占九成,吃饭都成问题,越病越穷,越穷越病,已成恶性循环
“二林村、二房村发生的疾病,肯定不是风水作怪。任何疾病的引起,都因为存在一定的客观原因,特别是与经济、卫生条件有关。”著名肿瘤专家、广东省抗癌协会副理事长、广州医学院附属肿瘤医院副院长崔书中认为。
而记者也发现,无论哪种有关风水的说法,村民都无法解释“为何姓莫的二房村也同样不幸”。
就记者手头的资料,虽暂时无法查证两村频发怪病的直接原因,但有几个不容忽视的关键事实却能印证偶然中的必然:此两村都存在经济落后、住房简陋、卫生设施缺乏、医疗条件不够和受教育程度不高等不足。
其实,全世界的医学专家已通过大量研究,注意到贫穷与疾病之间的必然关系。这即意味着,越是贫穷落后的地区,疾病,特别是传染病的发病率越高。农村发病率明显高于城市。病毒性疾病、细菌性疾病都是贫穷病,因病致贫、贫病相连是落后地区面临的严峻挑战。
通过一份2008年二林、二房村的基本情况材料便可发现,两村目前共有房屋39座,其中泥砖屋25座,茅草屋10座,人均收入1250元。不少村民仍以小农式甘蔗、木薯种植为生。近年有人外出打工,但家里有病人者则很难外出。村民收入不高,营养状况堪忧,抗病能力自然较弱。有村民向记者反映:“哪能经常吃到肉?大多以番薯稀饭为食,大米饭都很珍贵。即使有大米,也是做白粥喝,把肚子填饱就可以。”
贫穷家庭难以顾及基本卫生,南方海边的茅草房,又湿又闷,极易滋生细菌,令食品变质发霉。在林南带老人的土坯房内,残旧木制家具上散落着厚厚灰尘,母鸡在屋内屋外旁若无人地乱窜。而环视全村,落叶遍地,季节性果实虽腐烂也无人清扫;老黄牛拴在木桩上,粪便满地。天气一热,猖狂的蚊子就成群结队,在村内耀武扬威。
村民的医疗硬件、保健手段也极其有限,受教育程度不高,保健意识也极其薄弱。没有哪个村民会在平时参加任何体检,怀孕了也没有产检。鹤塘村委会有个卫生医疗站,但条件简陋,仅能看一些小病。问题是,贫穷的村民也基本不会因为小病光顾这里,而是能忍就忍。像感冒,村民仍沿用祖传的“用草药熬凉水”的做法解决。
“现在看病至少得收10块钱,打个针得30多块,哪个人看得起啊?”相对富裕的林华廷尚且如此感慨。
如此,小病不看,一旦闹大前往医院,往往错过了最佳医治时机,酿成大病。2005年,林农即已开始消瘦,哥哥林成曾劝他早日检查,但直到2007年,林农才到医院检查,结果一下子变成肝癌。
越病越穷,越穷越病,这是一个相互纠结的恶性循环。同一个村委会内,与二林村仅有一路之隔的西坡村和熬家塘村,高楼林立,村民更为富裕,反差立现。虽然建村时间不及二林村那般长,但西坡村现有300多人,熬家塘村现有800多人。
二林、二房村人口减少的原因还在于婚姻。因为穷,两村男青年找对象并不容易,这直接影响到出生率。
“肝癌不会传染,但它大多由乙肝、丙肝发展而来,乙肝、丙肝都会传染。食用了带黄曲霉素的食物也会引起肝癌,海边居民多发肝癌,因此具体生活方式对健康很重要。至于中风,不是传染病,但是存在于遗传性体质。”崔书中初步分析。
直接原因肯定没有那么神秘可怕,要是能做一次健康普查,真相也许很快会水落石出。
病因未明之前,重建新村是最可靠的途径,目前有关计划正在进行中……
既然疾病肯定与生活条件有关,那么退一步来讲,在直接病因没有查清之前,搬迁村庄、来次脱胎换骨的重建也许是最可靠、最有效的避险方法。并且,二林、二房村因户数不多,土地宽裕,在技术层面也不是什么难题。
但难题卡在资金上。
据林华廷反映,1992年,村民陆续向村、镇反映重建新村的问题,计划在二林村西面约500米的土地上建设新村。廉江市国土局、社教工作队等一批人曾来到二林村协调具体搬迁情况,“开了两天会。”但最后搬迁计划搁置,原因仍是二林村没有一户村民有能力盖得起房屋。
2002年,在莫卫的反映下,当时的安铺镇委书记宋广注意到了二林村、二房村。当年,两村人口总数100多,患肝腹水3人,中风2人,精神病3人;41户村民中,有11户是五保户。
宋广书记考察了一天,“实在看不下去,最后决定扶持两村搬出原地。”而不巧的是,数月后,宋书记就被调离安铺,搬迁计划又不了了之。
在当地政府做出多次搬迁努力的同时,村民们开始自谋出路,开始无序迁移。
2008年的4月初,省、湛江市、廉江市扶贫办联合革命老区促进会一同来到二林村调研,表态要对该村的搬迁给予经济支持,莫卫主任曾被告知“每户村民可获得7000元到1万元左右的搬迁补助”。
去年4月9日,安铺镇政府向廉江市扶贫办递交“关于要求拨款搬迁西坡(二林)村的请示”,规划搬迁到村西0.5公里的地方建新村。
安铺镇原人大副主席陈南富说:“搬迁共需资金165万元,村民自筹资金65万,尚欠100万元……”
文/图:本报记者胡亚柱实习生马想斌通讯员毛磊
南方农村报记者曹攀峰廉江广州报道
统筹:胡念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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