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小说作家林军权：曾经年少爱追梦

大家印象

曾经年少爱追梦

1

我对科幻故事的喜爱，始于好莱坞的科幻大片，其中对我影响较大的是《未来战士》和《侏罗纪公园》。其中，《侏罗纪公园2》直接触发了我的创作欲望。
早年，我还很少接触国内外的科幻小说，我对科幻故事的兴趣，主要是由詹姆斯·卡梅隆和史蒂文·斯皮尔伯格他们的科幻影片培养出来的。但在仰望他们的优秀作品之余，我也隐隐感到，当好莱坞科幻电影在全球一家独大的时候，对他国而言，这其实就是一种文化霸权和文化入侵。《侏罗纪公园》的导演史蒂文·斯皮尔伯格当年在北京奥运会期间说的反华言论就让人非常气愤。要对抗文化霸权和文化入侵，就需要自身的强大。但在很长时间以来，中国鲜有像样的国产科幻电影问世，即使有，也无法与好莱坞科幻大片相抗衡。这中间，除了资金投入和电影特效技术等方面的原因外，我认为，当时的国内（那时候，刘慈欣的《三体》还没有问世）还很欠缺足够精彩的科幻故事（不是指纯科幻故事，而是指适合影视化的科幻故事），我认为很值得在这方面努力一把。
1997年5月《侏罗纪公园2迷失世界》上映时，正读大二的我在影院观看了此片。因为有点近视，我坐得很靠前，面对着巨大的银幕，我缩着脖子看完了全片。
在观影时，我对霸王龙追人吃人，而人只能一昧逃命的情节不满意。此外，影片中还存在“人类现代武器是否能够伤害恐龙”以及同系列作品之间情节内容严重同质化等问题。我心中暗想，如果让我来写这个故事，我可能会写得更好。当年也真是眼高手低、不自量力，但贵在年少，无知者无畏。显然，我不可能再写一部《侏罗纪公园》，我想写一个关于“龙”的科幻故事。恐龙不是龙，真正的龙是中国龙。而中国龙，至今还未曾像《侏罗纪公园》里的霸王龙那样，以一种极其逼真、霸气的形象在银幕上出现过。我希望它能够以一种“真实存在于眼前的生物”在我的作品中出现。同时，我不想照搬《侏罗纪公园》里的霸王龙，我要让它们作出改变，还要让它们与中国龙战斗。我觉得这会是一个好创意。
作品初定名为《东海龙王》，它是一个系列故事，但第一部的故事发生地是神农架而不是东海。这基于两点考虑：
首先，要促使霸王龙变异，就要有生存环境的剧变。而最符合条件的，莫过于白垩纪末期的小行星撞击地球时期。神农架地下拥有丰富的溶洞和地下河资源，环境非常复杂。在那个厚重、高温、剧毒的尘埃云遮天蔽日、长年笼罩地球的严峻时期，我设想有一些霸王龙会聪明地躲进溶洞和地下河道中避难，又因短时间无法重返地面，便在岁月的流逝中慢慢适应了地下世界，身体也慢慢地变异，最终成为神农架地下怪兽。
其次，神农架素有“生物种群基因库”和“生命方舟”之说。如此独特的环境条件，非常适合进行生物学研究。我设想中的男主角冷小龙，是一名留美归国的生物学博士，与第二男主角袁正天一起回到位于神农架神农顶的“特种生命科学研究院”工作。在这里，冷小龙将进行两项生命实验，一项是复活剑齿虎，另一项是培育出中国龙。按神话描述，龙首似雄狮、龙角似鹿，龙身似蟒又似鳄，龙鳞龙鳍似鱼，龙腿似虎，龙爪似鹰，在基因角度上看，这不就是将以上各类基因编辑整合到一起吗？我觉得这是一个好主意。
1997年底，9万余字的第一稿完成了，故事的主场景仅局限于研究院的围墙之内。在这一稿中，我精心描写了初成年的剑齿虎一家与怪兽战斗的精彩场面，还写到刚出壳不久的中国小龙幼崽与成年怪兽初次相遇。而成年后的巨龙与怪兽的战斗被安排到下一部作品中。我自感故事很精彩，将书拿给同事小周看。结果她还书时就给了我一盆冷水：开头完全看不下去，跳读过开头后，后面的能勉强看得下去了。
另外一个朋友老黎倒是读完了全文，然后给我指出了三个错误：一，女主角柯珂只是研究院的一名女保安队长，退伍女兵出身，不可能有这么强的战斗力；二，研究院作为一个科研机构，不具备调动部队与怪兽作战的权力；三，全书就是一群年轻人在跑来跑去，缺乏一位能够坐镇全场的老成持重的角色。
人贵有自知之明，若及时放手、及时止损，也能落得清闲。但是，书中许多精彩场面在脑中反复涌现、酝酿，让我为之痴狂，实不忍弃。本着“为中国科幻电影写精彩故事”的使命感，我决定重写这个故事。

2

第二稿、第三稿、第四稿先后出炉，但它们基本都是还未写到结尾就被推倒重来了。每重写一遍，故事的场景、情节、线索、人物也愈加的庞大、复杂、精细，一点一滴都已自成逻辑，我根本无法粗略应付，只能加倍认真，咬牙坚持。受《未来战士2》那种详细铺叙战斗过程的表达方式的影响，我希望以一种“真实细腻的长镜头”的方式去写出故事的主体，并将其中的剪接、取舍以一种无痕的方式进行处理，这导致故事推进很慢。此时，书名叫《东海龙王》已经不合适，我决定将其改名为《魂惊神农架》，男主人公“冷小龙”则更名为“冷骁龙”。
为了写好故事，我利用上了所有的业余时间，一部分花在了观看好莱坞大片上，几乎每个周末都奔波于小镇与城里影院之间，边看电影边想象我那些心爱的“精彩场面”；一部分花在了书写构思笔记上，我在笔记本上一点点地推导人物、动物、敌我双方的行为动机和行动轨迹，然后在脑中形成具体、连贯的画面，再在夜深人静时将其还原为文字。为了写出足够精彩的场面，经常是激情创作之后，天已经大亮了。这个艰难的创作过程几乎耗尽了我的整个青春。这个“青春”也在不知不觉中被我“物化”了——那堆构思笔记积攒了满满的一大箱子。当中还有最早期的正文手写稿。那都是经过反复重写、修改后再一次次誊清的手写正文，现在想想都觉得可怕。
当“完整版”故事被打印出来，交给我的学生们看时，我收到了“故事很乱”“冷骁龙很无用”等评价。学生们为何会说“冷骁龙很无用”呢？因为在故事的设定中，冷骁龙是一位小个子科学家，战斗的任务交给了高大的女主角柯珂。此时，女主角的身份是现役特种部队女军官，不再是小保安了。在强势的女主角的映衬下，前面半故事中的冷骁龙便显得有点无用，他的真正作用在后面——利用超感官交流技术引导怪兽回归地下世界，既保护了怪兽种群，又保护了地面人类世界。
孩子们的评价让我哭笑不得，我心中很是不甘，决定继续改。

3

现在我已经人到中年，期间的许多经历，都不自觉地反映在了无休止地修改打磨的故事中。
少年时代，我有一个要好的小伙伴勇，住在我家对门。我们经常顶着烈日一起跑到水田、小溪里捉鱼、摸虾、捕螃蟹，或者在水田里挖了泥巴来做小汽车，做成了就放在大石块上晒干；或者找到蝼蛄，用手指去破坏它们挖的小隧道……那时的孩子还不太流行上幼儿园，在上小学之前，我们可以尽情地玩。那是一段无比快乐的童年时光。
某一天，一个灵感突然撞击着我的脑袋：我决定详细描写冷骁龙的少年时代，并以此为新的开篇，重新理顺了全书的情节逻辑。在处理“冷骁龙很无用”这个问题上，我在前半部分为冷骁龙增加了很多体现他出色能力的情节。
当新的版本写好之后，我忐忑地将将打印出来的书交给新一届的学生看。经过这么多年的努力，我很害怕再次出现“自己觉得非常精彩而别人不以为然”的尴尬处境。幸好，学生们的反映非常好，说“真是太精彩了”。于是，我松了一口气，心里颇感满足。
这个时候，我发现了一个新的问题——冷骁龙的童年故事仍然显得有些普通，得换一个角度去写。至于换什么角度，这灵感的获得关系到另一个朋友。
我有一故友，既为同乡、同窗，后又为同事，在家乡的同一所中学任教，他家的地在我家附近，种着龙眼树。每当龙眼成熟时，他都会摘一大捧到我家，与我一起吃。他不止一次对我说：“等有一天我们退休了，就一起拄着拐棍在公路边、田边散步，看太阳落山。”他在说，我便在想象着那时候的场景，那应该是相当平常而美好的。但后来发生的事情，让这个相约再不能兑现。在无数个夜阑人静时，我总是含着热泪敲击着一个个字符，搭建着一个个角色的精彩人生。但在现实中，我们往往难以左右自己的人生，至少，我们无法左右他人的人生！
他知道我在写这本书。他经常问我：“你这个《魂惊神农架》写好了没有？几时出版呀？”而我始终无言以对。对于普通人而言，想成功太难了。
人生难得一知己。而我的这个知己，已经离开很多年了。期间，我曾经几次梦到他，在一个陌生而又平常的环境中同行、说笑。如果存在平行宇宙，如果梦是连接平行宇宙的桥梁……那么，我希望在另一个平行宇宙中，我和他一起退休，都拄着拐棍，同行在乡间公路边上，看着那残阳坠落，说着那少年往事……
人的生命只有一次，失去了，也就没有了。
我本人经历过两次生死关头。一次是我生病了，忘记了是重感冒还是什么，只记得我昏昏沉沉的，父亲背着我去找乡村医生，妈妈跟在旁边，父母两人的神情都紧张而凝重。我倒是不觉得紧张，只觉得浑身无力，趴在父亲的背上很舒服。事后我才知道，那个乡村医生给我看病时用错了药但不肯承认，当时的情形非常凶险。在父亲的坚持和逼问下，他才重新给我用对了药，使我转危为安。我的父母，给了我两次生命。此恩情重如泰山，没齿不忘！去年年底，85岁高龄的父亲离开了我们。父亲弥留之际，我感觉到，他对生命无比眷恋，而他的生命之火，是在每一个细胞都尽到了最后的努力才熄灭的。父亲没有给我一副高大帅气的身躯，但他白手创业、坚韧辛勤、劳动终生的习惯，教会了我许多，让我拥有良好的毅力和忍耐力，让我在艰苦而漫长的创作过程中傻傻地坚持下来。
另一次凶险发生在村边的小河上。那时候，村里小孩都喜欢到河里洗澡、游泳，很多孩子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学会游泳的，而我比较笨，游泳技术一直没有长进。有一次，我离伙伴们稍远，自己游到了一处拐湾准备上岸，河水也不算深，刚好没过我头顶多一点。河床上有一个沙坑，我想踩着河床上岸，没留意到沙坑的沙子流动，使我脚下一滑失去平衡，水很快没过头顶，沉浮挣扎之间，我想呼救却已口齿不清，自觉要完蛋时，好巧一个壮实的小伙伴偶然扭头看到我，赶紧游来救我上了岸。
以上诸事，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生命真的非常脆弱，生命需要守护。而生命的守护者，可能只是其他的平凡生命。同时，我想再强调一点：我真的希望有平行宇宙的存在。只有这样，那些过早离开的生命，才有机会在另一个平行宇宙中好好地活着；或者，在他们遇到危险时，刚好被另一个生命拯救。
熵增定律认为宇宙万物皆有始终。而生命，作为其中最特殊、最脆弱的一种，其实也是无比美丽的，值得被守护。地球已经发生过至少五次严重的生物大灭绝事件。现存的这个人类世界，最终亦难逃灭绝的命运。当未来的人类世界果真面临这个问题时，他们肯定并不想灭绝。那么，他们必须设法拯救自己。他们又该如何拯救自己呢？这便是我再次重写此书时，着重思考的问题。
因此，新的灵感出来了：在加入未来世界和平行宇宙这两条线的同时，我对全书的开端有了重新的设计——不再直接描写冷骁龙的少年时代，而是以正面临灭绝命运的未来人类的视角去“观察”它。这样，原本平凡的少年故事，便会因视角的改变而不平凡。
少年冷骁龙与少女柯珂，因为新的构思而获得了新的故事。这些新的故事交错于时空的过去、现在和未来中，很好地打开了原先故事的格局，关于“生命”的主题也愈加鲜明了。目前，此书已经正式交由四川科学技术出版社出版，字数由43万字打磨到25万字左右，并正式更名为《守望神农架》。我相信，这真的会是一个非常精彩的故事。
现在，近年来，刘慈欣的《三体》风靡全球，将中国科幻拉到了世界顶尖水平。他的佳作《流浪地球》被郭帆导演拍成了两部科幻大片，分别以46.87亿和40.29亿的票房佳绩守住了国产科幻电影的国内阵地，但距离走出国门则仍然任重道远。《三体》的国产电视剧版也获得了巨大的成功。这些作品的故事和特效均已足以傲视好莱坞同类作品。与此同时，曾经风靡全球的好莱坞科幻大片、动作大片及各类型影片，在国内市场的受欢迎程度已经大不如前了。在祖国持续强大、民族复兴正在实现的今天，我们迎来了一个伟大的、充满希望的时代，同时又是一个“科技在前面跑、科幻在后面追”的时代，机会与危机并存。现在，应该是到了中国科幻界英雄辈出、百家争鸣、百花齐放的时候了。我不敢说《守望神农架》生逢其时，但我愿意做为一个普通人，勇敢地抬起头，仰望着那一方属于我们普通人的星空。
我比较笨，我不确定我最终能否成功，但我很确定一点：梦想是要有的，生命不息，追梦不止。
年少的梦，我会继续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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