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的地方,就有鄙视链。比如说,京沪看不上外地人,省城人看不起市里的。市里的看不起县里的。县里的看不起镇上的。镇上的看不起村里的。村里的,你以为就没有鄙视的对象了?像我们家,在靠近平原的村里,就看不起山区的村里。山区的村里,看不起外地逃荒过来的难民。逃荒过来的,会看不起没逃出来饿死的人。
所以大可不必为别人的鄙视而烦恼。鄙视链,是人性固有的弱点,因为人必须为自己找到一点存在感和成就感,找到心理平衡。越是不自信的人,越会鄙视别人。可以说,鄙视链是人的一种心理调节机制。
不但是现代人有鄙视链,其实古人一点也没好到哪里去。博大精深的汉语当中,一大堆成语,都是古人的鄙视链。
先秦时期,宋国人是最不受大家待见的。他们本来就是殷商遗民,和周族人不同类,偏偏因为地理位置好,善于经商,还非常有钱,所以其他国家的恶趣味,就都往宋国人身上倾注了。邹国的孟子、郑国的列子、韩国的韩非子,纷纷上阵。孟子说宋国人揠苗助长,韩非子说宋国人守株待兔、智子疑邻,列子说宋国人野人献曝、趾高气昂、盗取天地。感觉像现在全国人民都说上海人小气一样(谁叫上海最早形成了市民文化),众口铄金。
韩国人韩非子埋汰起被韩国灭掉的郑国来,也一点不客气。郑人买履、买椟还珠、卜妻为袴,这些满满的恶意,都倾注到郑国人身上。谁叫你是之前的霸主现在的失败者呢。虽然我韩国也很弱,但比起郑国,还是强了那么一点点的。
身为蛮夷的楚国,当然也逃不过被黑的命运。中原华夏诸国,集体埋汰楚国。晏子说他们橘生淮南则为橘,吕氏春秋说他们刻舟求剑、荆人涉澭,韩非子说他们自相矛盾,战国策说他们画蛇添足。
所以,先秦时期,鄙视链的三个特性就已全部具备:1、看不起跟自己不一样的(宋国);2、看不起比自己还弱的(郑国);3、看不起文明程度比自己低的(楚国)。
到了西汉,这些地方都成为华夏了,于是鄙视链进一步往南延伸。贵州于是适时出现,贡献了夜郎自大。西汉定都关中,关中人看不起关东人,乃至杨仆为了提高自己的出身,把函谷关往东移了几十里,以便自己成为关中人。
六朝,中原人士避难到江南,当然也要秀一下优越感,吴牛喘月,毫不客气的送给江苏人了。南方土著被南渡的中原人士称为南蛮、南貉,于是他们就送给逃来的中原人一个称呼:北伧。伧者,粗野,丑陋,难看也。同时,南北朝双方都要自称正统,北朝称南朝为岛夷,南朝称北朝为索虏。南北互黑模式开启。
进入唐代,地域黑小能手柳宗元大放异彩。粤犬吠雪(喷两广)、黔驴技穷(喷贵州)、蜀犬吠日(喷四川湖南),统统送给南方人。当时柳宗元和刘禹锡,一个贬广东,一个贬贵州,都是再也活着回不来的感觉。吐槽一下,可以缓解心理压力。
到了北宋,尽管经济中心已经南移了,但对南方人的歧视根深蒂固。传说宋太祖刻石禁中:“后世子孙无用南士作相”。宰相不用南方人,而且是开国皇帝说的。北方士人给南方士人编了一个五鬼用事的梗。砸缸的司马光直接上书皇帝,“闽人狡险,楚人轻易”,福建人狡猾阴险,湖北湖南江西人过于轻浮。“福建子”三个字,在宋代成为专有称呼,和小人是同义词。四川人则被称为“川藞子”,藞的意思是粗率,不检点。其实福建和四川、江西,都是宋代最富足的地方之一,远超北方。对他们的歧视,颇有点阿Q的感觉。直到南宋,北方都丢了,实在没办法,才多用南人为相了。
南宋建炎南渡,北方人又大量涌入南方,于是南方人又送给他们一个外号:北侉子。侉者,浮夸,华而不实。
元代,实行四等人制,北人是第三等,南方人,只能做第四等了。北方人尽可以嘲笑南方人。
明代也依然如故。为了提高北方的政治地位,朱元璋直接将科举南北分榜,以扶持北方。并直接喊话:浙江、江西、苏松,不得担任户部官员。江西是明代被黑的第一大省。李贤、焦芳、张居正等一众首辅都不待见江西。正德年间,直接把江西的乡试名额减少了50个,并停止授予京官。还出了一本书,叫《南人不可为相图》。因为明代科举,“朝士半江西”。大家给江西人起外号叫“腊鸡”(腊鸡是江西特产)。并编段子说,江西人吃荤菜只吃内脏,因为买的时候没有骨头占分量,比较划算;平时摆酒席,席上一大盆菜,其实都是木头雕刻的,只有中间一小块能吃。《金瓶梅》里写,两个人在谈话:“那人这么蹊跷,肯定是江西人。”
清代,对明太祖的遗训,竟然也非常遵守。顺治谕吏部:户部司员不用苏松常镇杭嘉湖之人,原有成例,以后著照例行。雍正对浙江人最高的评价就是,你一点都不像浙江人啊。慈禧老佛爷,看到广东人和湖南人就讨厌,就是不录取。而随着回族的形成,对回民的歧视,也变成了普遍现象,说回民犷悍成习,结党为匪。
其实不独中国如此,外国人的地域歧视,一点也不比中国差。巴黎把其他地方的法国人都叫外省人,跟我们的乡下人有得一拼。爱尔兰人,在英国就是吝啬鬼和养猪的乡下人。在德国,西德人瞧不起东德人。至于意大利,南北双方就更水火不容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