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手记：在岁月与故土里，寻见自己的模样

大家印象

文／林坤源

写下《半生悟》时，案头正摆着一瓣从老家捎来的化橘红。指尖摩挲着那层细密的白霜，橘皮特有的陈香漫进鼻息——那香气像一把浸了时光的钥匙，轻轻拧开记忆的锁。忽然就想起少年时在浮山岭下的日子：总爱追着赶牛的二伯问“怎样才算活得好”，会为隔壁阿婆一句“坤源懂帮衬家里摘菜”红了耳根，也会因某次割稻时漏了半垄被祖父念叨，攥着镰刀躲在老荔枝树后偷偷抹泪，连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都觉得是在数落自己。那时的世界很小，小到以为“被旁人夸一句”，就是把日子过明白的全部证明。

犹记祖父的橘红园就在荔枝林旁，每到秋末，他总会搬个小马扎坐在树下翻晒橘红。有次我蹲在他身边，伸手去摸刚摘下的新橘红，果皮光滑得像涂了层蜡。祖父笑着拍开我的手，递来另一瓣带着白霜的陈橘红：“新橘红看着鲜亮，却少了陈化的绵密；你看这陈的，霜厚、香沉，得在通风处晾够三年，药性才稳。”他指尖划过橘红上的纹路，像在抚摸老友：“做人也和这橘红一样，急不得，得经住时光磨，才知自己到底能长成什么样。”那时只当是祖父的寻常念叨，如今再闻这陈香，才懂那是故土藏在烟火里的人生课。

后来离开老家求学、谋生，背着印着浮山岭图案的帆布包走了更远的路。见过大城市深夜写字楼的霓虹，也遇过酒局上推杯换盏的陌生人，才发现自己像鉴江边随波打转的石子，总在旁人的目光里不自觉调整姿态。怕同事觉得自己内向孤僻，硬着头皮凑进热闹的茶水间，听着听不懂的八卦也跟着点头笑；怕客户觉得方案不够惊艳，熬夜改了一版又一版，最后对着电脑屏幕，竟想不起最初提笔时的心动。那些年，整个人像被绷紧的弦，总在“要让别人满意”的执念里耗着，直到去年荔枝成熟季，老家打来电话说“果子红透了，回来搭把手”，才在晨雾里的荔园撞醒了这份迷茫。

那天天刚亮，鸡叫头遍时我就跟着父亲钻进挂满果穗的林子里。晨露顺着荔枝叶尖滴下来，打湿了裤脚，凉丝丝地贴在腿上；伸手摘果时，指尖被荔枝壳上的小刺扎得发痒，却也顾不上揉——眼里全是枝头垂着的红果，有的隐在深绿的叶间，只露半张红脸蛋；有的迎着刚冒头的晨光，把果肉衬得透亮，风一吹，就晃出细碎的光。正摘得起劲，身后突然传来清脆的喊声：“坤源哥！给我留颗最甜的！”转头见邻居家的小囡攥着竹篮跑过来，身后跟着四五个孩童，叽叽喳喳地围着果树转。我笑着抛了颗红果过去，孩子们追着果子跑，笑声撞在晨雾里，连空气都变得甜丝丝的。

父亲弯腰摘了颗最红的递过来，粗糙的手掌蹭过我的手背，带着田埂泥土的温度。他没看我，目光落在满树果子上：“你看这果子，开春抽芽时没人夸，开花时也没人在意，它就一门心思往土里扎根，吸够了日头和雨水，到时候自然就甜了。人活着也一样，别总盯着别人的眼神，自己把根扎稳了，日子才扎实。”

我指尖捏着那粒饱满的果肉，轻轻一剥，汁水顺着指缝往下淌，塞进嘴里时，清甜瞬间漫过舌尖，连带着晨雾的湿润、阳光的暖意，还有孩童们的笑声，一起撞进心里。就是那一口甜，让我忽然懂了——那些曾日夜困扰我的“评价”“认可”，多像风过荔园的声响，呼啦啦地来，又悄无声息地散，留不下半分实在；而真正能撑起日子的，是像荔枝树那样，把根扎进故土里的踏实，是自己一步一步踩在田埂上、走在人生路上的脚印。就像祖父当年总在橘红树下说的“橘红要陈三年才入药”，原来人生也需要慢慢沉淀，不用急着向谁证明。

也是从那时起，便想把这份感悟写进诗里。特意将浮山岭的石、鉴江的浪、荔枝的甜、化橘红的香揉进字句里——写浮山岭的石，是记它经风历雨却始终沉稳的模样，那是故土教给我的定力；写鉴江的浪，是念它绕开礁石仍坚定奔海的韧性，那是生活教会我的从容；写荔枝的甜，是藏着那口点醒我的清甜，那是岁月赠予的顿悟；写化橘红的香，是留着故土刻在骨子里的印记，那是根脉深处的牵挂。不只是为了留住这些熟悉的景致，更想借这些刻进生命的意象，说清藏在岁月里的道理：人生从不是活给别人看的风景，而是自己在时光里慢慢扎根、慢慢生长的过程。就像老家屋前的那棵老荔枝树，春抽新芽、夏结甜果，从不管路人是否驻足夸赞，只一门心思迎着阳光、扎紧根系，到了时节自然会交出属于自己的答案。

这首诗，既是写给岁月里曾迷茫的自己，也想写给每一个在生活里寻找方向的人：别让外界的喧嚣乱了心，别让他人的期待缚了脚。守着自己的节奏，像浮山岭的石那样经得起打磨，像鉴江的水那样绕得过阻碍，认真生活、扎实成长，终会在时光里活成自己喜欢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