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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12-13 1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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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自广东
奶奶嫁给我爷爷后,在沙琅的家里享受了几年太平的日子,一家人按旧社会的习俗,女人在家相夫教子,繁衍生息;爷爷则在水东上班,曾爷爷则指挥着佃农们在田地里干活,日子富足而充实。
1945年,坊间传闻日本人会在水东登陆,为了躲避战争,奶奶的母亲带着儿子投靠了远在沙琅的女儿。这是我舅公在奶奶结婚一年多后第一次到我爷爷家,据我舅公回忆,那时的爷爷家里有留声机,在那个连电灯都稀奇的年代,这可是非常稀有的物件!我舅公终于见识了我爷爷家的富有。
奶奶的母亲在沙琅躲避战乱的日子里,平日里带带外孙,做做饭,洗洗衣服,日子倒也过得很好。在沙琅的生活有吃有住,比在水东的生活要幸福得多。奶奶的母亲为人善良,在沙琅的时候还结识了一位流落街道的女孩,女孩家人早已过世,悲惨的身世令奶奶的母亲好生怜悯,于是收留了这个女孩,并且以母女相认,一同在沙琅生活。年少的舅公喜欢在我爷爷家的生活,远离了他爸爸的坏脾气,让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放松与幸福。
但好景不长,随着中国大地权力的变更,对前途的担心和恐惧时常笼罩在爷爷家人头上。奶奶的娘家人也因为跟“地主”是亲戚而受到牵连,奶奶的母亲不得不带着我舅公离开了沙琅,结束了长达两年的沙琅生活。这段经历,在我舅公回忆时记忆犹深,除了感叹我爷爷家有留声机外,还让他意外收获了一位新姐姐。
这个姐姐长大后,为了生存,先按大人的意愿嫁给了沙琅一个富人当二老婆,步了我奶奶的后尘。在解放后,丈夫斗死后,隐姓埋名改嫁在湛江。后来我爸爸在准备偷渡香港时被发现后,为了逃难还到过湛江投靠过这个姑妈;我舅公在移民加拿大后也还多次回到湛江探望过她。但爸爸的这个姑妈我们晚辈没见过,除了听我爸爸跟我讲过关于她的极少信息,连我叔叔们都不知道。
奶奶的舅舅是一个苦命人,在民国时期,家里缺吃缺穿,父母早亡,在万念俱灰之下,他一个人漫无目标地向东走,走累了就倒头睡觉,饿了就挖草根充饥,不知道经历了多少个这样的日子,终于走到了江门台山。在台山,奶奶的舅舅遇到了两位归国华侨,这对老夫妻膝下无儿女,看着奶奶的舅舅可怜,于是收留了他,并相认为父子,一家人在广东台山生活。
奶奶的舅舅一共跟他相认的父母共同生活了八年,这八年以来以儿子的身份无微不至地服侍了这对老人,尽了孝心。在老人去世后,奶奶的舅舅继承了他们的财产,最后变卖财产,来到香港发展。奶奶的舅舅在香港发展的不错,自吃其力,并成家立业。据我舅公说,他舅舅的儿子目前是香港和澳门的高层领导人,是非常成功人士了,算是家族兴旺,能人辈出。
我舅公和他母亲在他舅舅的帮助下,于1948年移民到了香港,并在他舅舅的服装厂工作。远离了大陆这块是非之地,他们没有遭受过后来我奶奶所遭受过的不公对待,但舅公和他母亲在香港也吃了很多生活的苦。在奶奶的母亲带着她儿子移民香港后不久,奶奶的爸爸便去世了。奶奶的爸爸后来安葬在我继爷爷那座小山村附近的山里,每到清明节我们后辈还会去拜祭,只是大部门时候缺席了我舅公参与,有点遗憾。
1949年后,一切都变了,中国正在发生巨大改变,社会得推翻重来,新的制度,新的社会,新的变革,这很明显是一种革命。
爷爷的邮政局长公职被新政府剥取了。在水东宿舍的使用权也被剥取了,爷爷在水东成了无业者。他收拾行李回到沙琅老家,跟家人一起生活。想到家里还有家产,还有老婆孩子,还有老爸爸和几个在彭家的做农活的工人,爷爷心里没有因为丢了邮政局的公职而灰心,至少比起普通人,爷爷家里还算殷实,短时间不用担心生计问题。
起初爷爷还很乐观,他以为新的变革也未必是坏事,至少新的管理者也为社会底层人做了很多好事,而我爷爷家在沙琅也是当地的行善之家,爷爷认为为百姓做好事的政府就应该支持,而新政府也不会打击行善之家,曾爷爷始终抱有好的期待。
爷爷回到家陪着孩子们,闲暇时带着孩子们在家附近玩,时间过得倒也欢乐。自从爷爷跟我奶奶结婚后,便少有时间在沙琅的家里,这次丢了公职后,倒也是难得的陪伴时光。那时我爸爸还很小,三岁多不到四岁,但我爸爸却依然记得一个难得的场景:我爷爷抱着我爸爸坐在我曾爷爷旁边,看着曾爷爷数着桌子上面的银元,一个、两个、三个……最后叠成几个圆柱用纸包起来。这个场景我爸爸记忆犹新,从未忘记过。可这也是我爸爸在沙琅家里生活的那四年唯一的记忆了。
时势的发展超乎人们预料,各个地方的民兵开始抓捕地主们,他们说地主是剥削阶级,是百姓的敌人,是被革命的对象。我爷爷终于被民兵抓走了。民兵说只是把我爷爷带走开批斗会,开完会还有把我爷爷送回来的。可自从爷爷被民兵带走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曾爷爷思子心切,到处托人打听我爷爷的消息,可一无所获。
家中的气氛变得越来越沉重,奶奶每天以泪洗面,担忧着爷爷的安危。孩子们虽然年幼,但也感受到了家中的变故,变得沉默寡言,渐渐失去了童年的快乐。曾爷爷则尽力安慰着家人,但他自己心中也充满了不确定感和焦虑。
一个月过去了,两个月过去了,终于有了一丝我爷爷的消息。据说他被抓后,一路上开了无数个批斗会,身心备受折磨,瘦得皮包骨,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最后被关在了化州某地。他的性质被定性为剥削阶级和国民党的帮凶,是新社会要革命的对象。于是家中的田地和房子也被民兵没收充公,曾爷爷一生的心血化为乌有。
家里已好多天无米下锅了,孩子们饿得嗷嗷待哺,曾爷爷和媳妇们坐在厅堂下,大家都目光呆滞,无计可生。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曾爷爷没有被打倒。他深知,此时家中更需要一个坚强的后盾来支撑。于是,他强忍着内心的痛苦,开始为家人的未来打算。
“房子要被充公做民兵驻地了,这里住不成了。”曾爷爷沉重地说道。他的声音虽然低沉,但透露出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那我们去哪里呢?”奶奶无助地问道。她此时已经失去了所有的依靠,只能寄希望于曾爷爷。
“你们带着孩子们向水东去吧!”曾爷爷继续说道,“我还有些朋友,我可以去投靠他们,不至于饿死,你们不用管我。”
第二天,听到曾爷爷的话,奶奶心中涌起一股感激之情。她知道,曾爷爷这是在为她们母子四人寻找一条生路。
奶奶一心想着回娘家,在走投无路的时候,奶奶唯一想到的地方就是回到水东的娘家。但奶奶爸爸在一年前就死了,奶奶母亲和她弟弟移民去了香港,娘家也没人了,这下彻底无衣无靠了,奶奶从来没感到过如此无助与悲观。
第二天清晨,爷爷的大老婆带着她的女儿悄悄离开了家。她们走得无声无息,仿佛生怕惊扰了这个破碎的家。奶奶没有责怪她们,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在大老婆走后,奶奶和我爸爸在往后几十年里再没有她们的信息,彻底断了联系。
一个没了家,没有工作,没有积蓄,又失去丈夫的女人带着三个小孩,奶奶是无论如何也没有能力养活三个嗷嗷待哺的孩子的。于是奶奶不得不做出一个艰难的决定:为了孩子们的生存,她不得不将大姑和里叔送走。这是她心中最痛的地方,但现实却逼得她不得不这样做。
大姑姑被送给了一户同村的人家当女儿,里叔则被外村的一户人家抱走。在送走两个孩子的那一刻,奶奶的心仿佛被撕裂了一般。她哭成了泪人,但泪水却无法改变这个残酷的现实,这不仅是奶奶的悲哀,更是时代的悲哀。
奶奶身边只剩下了我爸爸一个孩子了。她紧紧抱着他,仿佛害怕他也会离她而去。她知道,此时她必须坚强起来,为了这个孩子,为了这个家。
奶奶拿出身上仅有的四块钱,给了以前曾爷爷家的一位长工,让他背着我爸爸到水东去。奶奶自己则跟在后面,一步一步艰难地走着。这三十里地,仿佛是她人生中走过最漫长的路程。到了水东后,奶奶才发现她们的房子早已被同村人占去了,她心中涌起一股无名之火,但却又无能为力。她的成份不好,爸爸死了,母亲和弟弟去香港了,婆家没人了,娘家也没人了,没有人给她撑腰了,现在只有我爸爸是他唯一的亲人了。她不敢要求对方搬走归还房子,只能恳求对方腾出一间房让给她娘俩住。
对方同意了奶奶的要求。奶奶终于有了一处安身立命之所。虽然这个家简陋而破旧,但对于奶奶来说,却是一个温暖的港湾。在这个小小的房间里,奶奶开始为生计而奔波。她每天早出晚归,做着力所能及的零工来维持生计。她知道,此时她不能倒下,因为她是这个家的顶梁柱。
生活并没有因此而变得轻松起来。奶奶时常会想起我爷爷和被送走的两个孩子,心中充满了无尽的思念和愧疚。她不知道曾爷爷现在在哪里?也不知道她丈夫在哪里,他们是否还活着?她也不知道女儿和小儿子在新的家庭里是否过得幸福?
每当夜深人静时,奶奶都会坐在窗前发呆。她看着窗外的星空,仿佛在寻找着属于自己的那一颗星星。她心中默默祈祷着:愿上天保佑她们一家人平安度过这个难关!
时间一天天过去,奶奶也逐渐适应了这种艰难的生活。她开始学会在困境中寻找希望,在绝望中寻找力量。她知道,只要心中有信念,就一定能够战胜一切困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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