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楼主 |
发表于 2024-12-13 17:49
|
显示全部楼层
| 来自广东
在那个风雨飘摇、怪事迭起的岁月里,新的社会氛围如同一股强劲的飓风,席卷了每一个角落,深刻地影响着这块大地。
那是一个对“成份”异常敏感的年代,我的爸爸,一个出身于地主家庭的后代,自然而然地成为了这股风暴中的目标。那些急于彰显自己紧跟时代潮流的干部们,急于寻找一两个“典型”,将他们推上戏台,进行公开的批判,以此作为自己政绩的点缀,同时也让百姓们能够集中起来“看戏”,感受所谓的“时代进步”。
我爸爸,就是他们眼中那个理想的“典型”之一。然而,就在他们准备对我爸爸动手之际,某个干部的一句话却如同天降甘霖,暂时浇灭了这场即将燃起的熊熊烈火。领导说,我爸爸在幼儿时期,他的父亲就已经被抄家,被批判,被消灭;而我爸爸年幼没记忆,并没有参与过任何剥削百姓的行为,是一个可以被教育的坏人后代。因此,我爸爸暂时不用被批斗。
这句话,如同一道护身符,让爸爸在第一次文化运动中幸免于难,避免了重演我爷爷的悲剧。然而,这并不意味着爸爸的日子就变得轻松起来。村里的人们,虽然表面上不敢再对爸爸明目张胆地进行批斗,但在私下里,他们开始用另一种方式来表达自己的不满和排斥。
他们说,我爸爸不是他们同姓的人。在这个以血缘和姓氏为重的乡村社会里,这无疑是对爸爸最大的侮辱和排斥。他们姓“朱”,而我爷爷姓“彭”,所以我爸爸不能姓朱。这种看似荒谬的言论,却在这个特定的时代背景下,成为了一种“合理”的存在。
这些话,像锋利的刀刃,一刀刀割在奶奶的心上。奶奶为儿子的将来担忧,但她自己也出身不好,无能为力,只能千叮咛万嘱咐,让爸爸一定要忍气吞声,千万不要被别人抓住把柄。而继爷爷,那个老实巴交、沉默寡言的男人,面对村里的流言蜚语,更是没有做过多的争辩,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他只是默默地承受着这一切。
在村里,甚至连小孩都知道我爸爸是异姓人,他们在路上碰到我爸爸时,都会毫不留情地骂上一句难听的话。面对这样的欺负和侮辱,爸爸只有忍气吞声,不敢反驳。他本生性懦弱,在这股无形的压力下,更显得自卑和无力。在这条村里,使得我爸爸与人相处,与人为友,与人交流,成为了他最难把握的事情。
在我成长的记忆中,村子似乎总是笼罩着一层难以言说的阴影。这份阴影,源于我爸爸那与众不同的异性身份,在这个传统而封闭的村落里,他仿佛是一个不被接纳的异类。
每当继爷爷家族清明祭祖或村里的众祖坟祭拜之时,我爸爸总是被无情地排除在外,无法参与那些对村民而言至关重要的仪式。这种禁止,如同一道无形的墙,将我爸爸与家族、与村子隔绝开来。
自我懂事起,我就深刻地感受到了这份排斥。村子里的人们对我爸爸的态度总是带着几分冷漠与不屑,仿佛他的存在就是一种错误。这种氛围,让我对村子的感情异常淡漠。在这里,我感受不到丝毫的温暖与亲情,有的只是一种难以名状的疏离感。
这种疏离感不仅来村里其它人,也来自我的继爷爷。记得小时候,每当继爷爷领着堂弟堂妹们去小卖部买东西吃时,我总是默默地跟在他们身后,眼神中充满了渴望与羡慕。然而,那份属于他们的快乐,却从未真正属于过我。我像一只被遗忘在角落的小猫,静静地注视着他们的欢笑,心中却泛起一阵阵酸楚。那时的我,还不明白这种差异的来源,只是单纯地觉得,自己似乎并不属于这个家庭,这份疏离感,像一根无形的刺,深深地扎进了我的心里。
还有一次,我的弟弟因为年幼无知,骂了堂哥几句,结果被继爷爷拿着棍子追了几条巷子。我弟还很小,大概6岁,我记不清了,只记得弟弟边跑边哭,摔倒了抓起来又跑,继爷爷在后面边追边骂,穷追不舍,怒不可扼。那一幕,至今仍清晰地刻在我的脑海里。继爷爷那生气的眼神,挥舞的棍子,以及弟弟惊恐的哭喊声,构成了一幅让我难以忘怀的画面。那一刻,我更加深刻地感受到了爸爸在这个家庭中的边缘地位。我仿佛是一个旁观者,看着这一切的发生,却无法融入其中,无法感受到那份属于家庭的温暖与庇护。
我的童年是没有爷爷奶奶的童年,每当看到其他孩子与爷爷奶奶欢聚一堂,享受家庭的温馨时,我的心中总会涌起一股难以言说的酸楚。
然而,真正的噩梦还远不止于此。村里人对我爸爸的欺辱,几乎成了日常。他们总是找各种理由针对他,试图用各种手段将他赶出这个村子。那些充满恶意的眼神、刻薄的言语,如同一把把锋利的刀,不断地刺痛着我爸爸的心。
有一次,一个比我爸爸小了整整十岁的男人,竟然毫无顾忌地找上门来羞辱我爸爸。他的言辞之恶劣、态度之嚣张,简直令人发指。更过分的是,他竟然还动手打了我爸爸。那一刻,我爸爸的无助与绝望,深深地烙印在他心中,而这种令人心碎的场景,在往后的日子不断重复出现过。
当时,我的伟金就在旁边。然而,由于年纪尚小,胆子也小,还是其它心理原因,他不敢上前帮忙,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兄弟被打。打完之后,那个村里人还恬不知耻地对我二叔说:“我跟你同姓,同宗同族,你说你跟我亲还是跟艾亲?”(阿艾是我爸爸的小名)。我伟金叔无言以对,只是呆呆地选择了沉默。但那一刻,我爸爸深深地感受到了痛苦与屈辱。
这种事情的经常发生,让我爸爸对村子的厌恶与疏离感更加深重。他开始明白,这个地方,这个所谓的家族,根本无法接纳他,无法给予他应有的尊重与温暖。于是,我爸爸开始憧憬着有一天能够离开这个村子,去一个真正属于他的地方生活。
除了外界的欺凌,来自家族内部的冷漠同样让人心痛。继爷爷的大哥一家人,对我爸爸与奶奶的态度冷漠至极,甚至可以说是欺人太甚。有一次,我奶奶无辜地经过他们家门口,竟遭到其二儿子的无端侮辱。他远远地就对奶奶喊道:“地主婆”,随后更是肆无忌惮地向奶奶扔石头,石头击中我奶奶头部,起了一个大瘤。这一行为不仅伤害了奶奶的身体,更深深刺痛了她的心。而继爷爷的大哥,作为长辈,目睹了这一切,却并未出面制止,反而默许甚至怂恿儿子的恶行。这种家族内部的冷漠与纵容,让人感到无比的气愤与失望。
如果说村里还有没有对我爸爸存有一点同情心的人,那便是我们晚辈尊称为“大伯”的阿凤。阿凤他并非爸爸的亲属,却因一份难得的同情与尊重,成为了爸爸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阿凤应该是村子里爸爸唯一的朋友。
阿凤年龄略长于爸爸,年轻时也曾是村里的一抹亮色。他读过小学和初中,这在当时已属不易,为他日后的生活打开了一扇窗,让他得以在县瓷厂谋得一份差事。阿凤的家庭条件在村里颇为优越,他的家,那座宽敞的老宅,后来更是率先翻建成了红砖楼房,成为了村里最早住上二层楼房的家庭。阿凤内心深处,对那些有着文化涵养的人,总是怀揣着一份难以言喻的敬意。
我爸爸在生产队里担任会计的角色,虽不算显赫,但那份对数字的敏感与对工作的认真,那些写得工整漂亮的字,让他在阿凤眼中,我爸虽然只读过四年小学,却成为了一个有文化、有见识的人,他赞叹我爸爸的勤奋好学和聪慧。在那个信息闭塞的年代,这样的评价无疑是对爸爸极大的肯定。阿凤对爸爸的欣赏,超越了简单的邻里之情,它源自于对知识的尊重,对人格的认同和以人为善的品格。
随着时光的流逝,我爸爸的弟弟妹妹们逐渐长大成人,家里的空间变得捉襟见肘。为了弟弟们能有更好的成长环境,爸爸主动让出了自己的房间,搬进了生产队的公屋。但那是一段艰难的日子,公屋的环境恶劣,蚊虫肆虐,老鼠横行,空间狭小,人满为患。
就在这时,阿凤伸出了援手。他主动邀请我爸色搬去与他同住,共享他那宽敞的房间。这份突如其来的温暖,对爸爸而言,无疑是冬日里的一缕阳光,照亮了前行的道路。爸爸欣然接受,从此,阿凤的家便成了爸爸的第二个家。几年的时光里,阿凤与我爸爸无话不说,同室共寐,如同一股暖流,滋养着爸爸那颗饱经风霜的心。
在那些爸爸被村里人冷眼相待的日子里,阿凤的帮助照亮了爸爸心中的阴霾。他没有因为爸爸的成份而疏远,反而用实际行动提供了真正的同情与帮助。每当夜深人静,两人共话往昔,阿凤总能用他那豁达的人生观,为爸爸解开心中的郁结,给予他继续前行的力量。
阿凤与爸爸之间的情谊,超越了血缘的界限,它建立在相互尊重与理解的基础之上。在那个物质并不富裕的年代,这样的情感显得尤为珍贵。阿凤的帮助让我爸爸在逆境中感受到了些许人间的温情与美好。
在我孩童时,我也跟阿凤的小儿子成了要好的朋友,经常去阿凤家玩,他们家人对我很友好,阿凤的家人,尤其是阿凤夫妇,对我总是格外关注。他们不仅关心我的学业,时常询问我的学习成绩,还细心地询问家中的情况,比如爸爸是否在家,他从事着怎样的工作。这些看似平常的问候,却如同一股暖流,缓缓流入我的心田,让我感受到来自长辈的深切关怀与温暖。阿凤对我爸爸的友情,就像是一坛陈年老酒,越久越醇厚,未曾改变。
生活总是在不经意间发生转折。随着年岁的增长,我们家离开这个村子,搬迁到了水东生活。虽然环境变了,但爸爸心中对阿凤的感激之情却从未淡去。爸爸总会提起在村子里与阿凤共度的时光,那些关于帮助与友情的记忆,如同璀璨星辰,点缀在他心头的夜空。爸爸的话语中,充满了对那段纯真友情的怀念与珍惜。
然而,美好的情感并非总能一帆风顺,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有一年,阿凤大儿子结婚,这本应是喜庆之事,却因一些无解的误会,让我爸爸投下了阴影。按照习俗,结婚摆酒宴请全村人吃饭,应该向全村人发送婚礼请柬,以示邀请。然而,阿凤专们从村里送请谏到水东给我豪叔家,却唯独遗漏了送给我爸爸,要知道我家跟我豪叔家住同一栋楼。这份意外的“忽视”,让爸爸陷入了深深的困惑与失落之中。他反复思量,却始终找不到合理的解释,那份不解与失落,如同乌云般笼罩在他的心头。后来爸爸说:“人是会变的,只有强大自己才会有长久的朋友,自己过得不好,别人嫌”。
既遗憾又不解,爸爸失去了他在村里唯一的朋友。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