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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12-17 17: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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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自广东
我爸爸十岁那年和奶奶跟随继父来山村里生活,转眼睛,来到这个村里已过去了十多年,爸爸已是二十出头的青年。我的里叔也回到了奶奶的身边,爸爸的两个同母异父弟弟和妹妹也已长大成人。两个弟弟都读了初中,而且最小的弟弟学习成绩还不错。
爸爸最小的弟弟是我豪叔,据我奶奶说,豪叔从小爱学习,读小学时已是村里学习成绩最好的孩子。从这点我感觉我像我豪叔,我也是从小学习不错,小学三年级时参加全镇联考,我获得三等奖,是我们那个小学校历史来第一个获得如此殊荣的学生的。我记得获奖的第三天,我们学校的校长带着老师和几个学生敲锣打鼓来我家给我送奖状,除了奖状,奖品是一支好像用过的圆珠笔,还有一本软皮抄。我从来没遇到这种情景,那场景令我无比尴尬,而我的爸爸和妈妈却无比自豪。
自爸爸踏上这片土地,十几载光阴如白驹过隙,而山村的面貌似乎并未因时间的流逝而有太大的改变。爸爸,这位勤劳的年轻人,每日里与村民一同早出晚归,耕耘在贫瘠的土地上,汗水洒落,却换回的是微薄的收成和全村人共同的贫穷与艰苦。
爸爸时常怀念起往昔,那段与他叔叔携手做柴火和番薯叶生意的日子。虽然同样充满了艰辛,但那份微薄的收入却如同一束光,照亮了家庭的生活,让日子有了些许的改善。然而,好景不长,那种被视作“投机倒把”的行为被时代所摒弃,叔叔的离世更是让爸爸失去了最坚实的伙伴,他独自一人,再也不敢涉足那片曾带给他希望的领域。
在那个时代,每一分钱都显得至关重要。家中的酱油、盐、猪肉,这些生活的必需品,无一不需要用金钱来换取。然而,社会似乎又在无形中设下了重重障碍,让爸爸这样的普通人难以找到的赚钱之道。这种矛盾与无奈,让爸爸陷入了深深的困惑之中,他无法理解,为何勤劳与汗水换来的却是生活的困顿与挣扎。
除了在生产队里集体劳动,爸爸几乎没有其他的收入来源。他曾目睹里叔在煤矿中辛勤工作,收入颇丰,心中也曾有过一丝动摇。但看到里叔因工作环境恶劣而变成瘸子的惨况,爸爸心中的那丝念头瞬间熄灭。他深知,相比于金钱,健康与生命更为宝贵。
村里的年轻人纷纷报名参军,爸爸也曾有过这样的梦想,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为家庭带来一丝转机。然而,现实的残酷让他再次失望,因为“成份问题”,他被无情地刷了下来,当兵这条路,从此成为了他心中永远的痛。
爸爸的生活仍未有所好转,生产队劳作之余,他常常捡拾田地里的红薯块和根,煮水充饥。营养不良、面黄肌瘦,成为了他的常态。
家中的夜晚,对于爸爸来说,似乎总是少了些温暖与安宁,他更多的时候,是选择在阿凤家里度过。而继爷爷,那位沉默寡言、辛勤劳作的老人,他的心中似乎只有弟弟妹妹们的生活,对于爸爸,他从未给予过太多的关注与呵护。
爸爸坐在昏黄的灯光下,眉头紧锁,心中盘算着如何能够改善自己的经济状况。他深知,仅凭生产队的劳作和自己开垦的园地的收成,是难以让日子宽裕起来的。于是,一个念头在他的脑海中悄然萌芽——做点小生意,重拾旧业。
爸爸是个勤劳而节俭的人,节俭到极致的人,这么多年来,他省吃俭用,从牙缝里挤出了一点积蓄。这些钱,是他以前做买卖时一点一滴积攒下来的,他视若珍宝,从未轻易动用。即便是在最艰难的日子里,他也始终小心翼翼地保管着,以备不时之需。
如今,这笔积蓄终于派上了用场。爸爸经过深思熟虑,决定做木薯生意。生产队里有着丰富的木薯资源,这种作物生命力顽强,种植起来毫不费力,且长势喜人,收成颇丰。木薯不仅可以供人食用,更是喂猪的上好饲料。在当时的农村,木薯是一种非常实用的作物,市场需求量大,有着广阔的市场前景。
爸爸毫不犹豫地拿出了他的积蓄,从生产队里购买了几包木薯片。这些木薯片经过初步加工,既便于储存,又方便运输。爸爸用家里的板车,将这些沉甸甸的木薯片装车,准备运往水东去卖。
每天早上,爸爸起了得很早,他检查了一遍又一遍,确保板车上的木薯片堆放得整整齐齐,绑得结结实实。然后,他把绑带挂在肩膀上,双手抓着板车的扶手,拉着板车,踏上了前往水东的路途。一路上,爸爸风尘仆仆,汗流浃背,但他却满怀希望,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
到了水东,爸爸找了一个人来人往的市集,将板车停好,开始摆摊售卖。他大声吆喝着,向过往的行人推销着自家的木薯片。他的声音沙哑而坚定,充满了对生意成功的渴望。在他的不懈努力下,木薯片逐渐引起了人们的注意,开始有人前来询问、购买。
就这样,爸爸的木薯生意渐渐有了起色,他克服了在没有他叔叔陪伴下的胆怯。虽然起初的日子并不轻松,但他凭借着勤劳和智慧,逐渐积累了一定的经验和客户。
好景不长,爸爸的做生意行为被村民举报了,尽管举报者的身份未知,但种种迹象表明,这场风波的幕后推手正是那些一直对他心怀恶意的村民。在他们眼中,我爸爸始终是“外来者”,是跟他们不同一个祖宗的“异己”。这种根深蒂固的观念,如同一道无形的墙,将爸爸与村庄的主流隔绝开来,这么多年里,他们一直对我爸爸心怀恶意。对于这场风波,爸爸的内心充满了无奈与愤怒。他深知,自己在村庄中的处境一直艰难,但从未想过会以这样的方式被排挤。奶奶曾千叮万嘱他要“夹紧尾巴做人”,不要轻易给别人留下把柄。然而,为了生存,他执意要做生意来改善生活,却忽略了那些隐藏在暗处的目光。这一次,他终于给了村民们一个“难得的机会”,让他们得以借题发挥,将他推向了风口浪尖。
公社的人突然到访,打破了村中的宁静。他们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将我的爸爸从家中带走,目的地是公社的学习班。爸爸困惑不解,为何同样是做生意的人,我的爸爸却成了被选中的“典型”?那些同样做着鱼贩、萝卜贩,在大街小巷忙碌的身影,为何能够安然无恙?
后来,从叔叔们的口中,我逐渐拼凑出了事情的真相。原来,这一切都与家庭的背景有关。在那个特殊的年代,成份问题如同一道无形的枷锁,束缚着许多人的命运。我的爸爸,作为地主的后代,本就背负着沉重的历史包袱。尽管年幼的他曾被告知,通过教育和努力,可以免去这份惩罚,但在某些人的眼中,这份“原罪”似乎永远无法抹去。
叔叔说,如果我的继爷爷能够更加强硬一些,愿意站出来保护我的爸爸,与公社的人对质,或许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但现实总是那么残酷,继爷爷或许有自己的苦衷和无奈,他选择了沉默。于是,我的爸爸便成了那个“顶风作案”的牺牲品。
公社书记和几个人纠着我爸爸的衣口,将他强行带到了公社。在那里,他们对我爸爸进行了逼问,质问他为什么要做生意,为什么要“投机倒把”。在他们眼中,我的爸爸似乎就是一个不可饶恕的罪人。他们还提到了爸爸那不堪的过去,说早几年就想对付他,只是因为当时他年幼,作为可以被教育好的地主后代,才暂且放过了他。但这一次,他们绝不会手下留情。对公社的人来说,这或许是他们难得的机会,一个可以展示他们权威和力量的机会。他们要将我的爸爸树立成一个反面教材,以此来警示那些试图挑战他们权威的人。
公社的小房间仿佛成了与世隔绝的牢笼,将爸爸身影孤独地囚禁其中,此刻被无情地剥夺了自由与尊严。小房间内,昏暗无光,静谧得只能听见自己微弱的呼吸和心跳,以及那不断在脑海中回响的饥饿的咆哮。
至少两天的时间,没有食物的滋养,爸爸的身体已渐渐被饥饿侵蚀,变得虚弱不堪。他习惯了与饥饿抗争,那是他生活中的一部分。但这一次,饥饿似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猛烈,它像一只无形的巨手,紧紧扼住了他的咽喉,让他头晕目眩,四肢无力。在家的时候,即便饿得难以入眠,他还能趁着夜色,悄悄溜到田间,在那片被收获后略显荒凉的番薯田里,寻找那些被遗忘的薯根,哪怕是最卑微的存在,也能成为他口中的珍馐,用那简陋的方式,暂时缓解一下饥饿的煎熬。但在这里,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小黑屋里,他失去了所有的自主权,只能无奈地等待着命运的裁决。
而在家的另一端,奶奶的心如同焚,心痛不已。她深知儿子的处境,却无能为力,只能坐在门槛上,泪水无声地滑落,打湿了衣襟。在这一刻,奶奶仿佛失去了往日的心宁,只剩下无尽的担忧与绝望。奶奶成了这个家中唯一还在为爸爸操心的人。她用尽全身力气,试图寻找一丝希望,一丝能让儿子重获自由的曙光,但现实却像一座大山,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那天,豪叔从学校匆匆赶回家,一进门就对着奶奶哭喊着:“妈,艾哥(我爸爸)在我们学校被人打,很多人踢他肚子,打得快死了!”豪叔的声音中带着无尽的惊恐与无助,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噩梦。奶奶听到这个消息,整个人瞬间呆住了。她颤抖着双手,眼中满是惊恐与疑惑。她不明白,自己的儿子一向乖巧安分,为什么会遭到这样的待遇。
那时豪叔在镇中学上学,镇上组织人在他学校操场开批斗会,以强化学生阶级教育。豪叔看到我爸爸被人打,他心痛不已,但他也弄不明白我爸爸为什么被别人打,这是一个批斗会,他内心一定觉得我爸爸做了不见得人坏事。豪叔看见自己的哥哥被人打,他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只会跑会家告诉我奶奶,而我奶奶听到这个消失,更是伤心不已,又哭了起来。奶奶除了哭,也许没有其它办法了吧?在那个特殊的年代,个人的命运往往被时代的洪流所裹挟,无法自主。
接下来的几天,奶奶让豪叔带着一些可口的饭菜送到公社给爸爸。那些饭菜虽然简单,但却凝聚了奶奶对爸爸无尽的爱。当爸爸吃到这些饭菜时,他仿佛找到了说话的力气,眼中也重新焕发出了生机。
后来爸爸回忆说,在他人生最无助的时候,饭得快死的时候,还有家人给他送食物,温暖了他的心。爸爸说他这生中没有感受过来自家的温暖,他渴望母爱,可是母亲身不由已;他渴望父爱,但他从一生下来就没有了父亲;所以当豪叔在他绝望之时,给他送食物,他感受来自兄弟的这份亲情,倍感珍惜和感激,以至多少年后仍然铭记心中。
那些日子,对爸爸来说,是黑暗而漫长的。他的尊严被践踏,身心俱疲。然而,风雨过后,终有放晴的一天。爸爸终于被释放,他带着一身的疲惫和伤痕,回到了那个本应是他避风港的家。
但家中的情景,却让他心生凄凉。那间原本属于他的小屋,已被弟弟们占用。爸爸只能在地上铺一张破旧的门板,当作临时的床铺。夜深人静时,他蜷缩在这简陋的“床”上,心中五味杂陈。只有我奶奶还会过来嘘寒问暖,给予他一丝丝温暖。奶奶还是唉声叹气,指责着儿子不听她的话,仍然要去做生意,让别人抓住把柄。
爸爸默默承受着这一切,那些日子,他不仅遭受了身体上的折磨,更在心灵上留下了创伤。他左右为难,一方面,为了生存,他不得不考虑重操旧业,做买卖以解决温饱问题;另一方面,政策又让他犹豫不决,生怕再次陷入困境。
多年以后,社会的风气逐渐变得宽松和正常。人们开始鼓励自力更生,小生意也如雨后春笋般涌现出来。人们的生活逐渐走上了正轨。
有一天,当爸爸路过一个地方时,他遇到了当年那个曾经批斗过他的干部。那个干部远远地认出了爸爸,跑过来热情地打招呼,好像心有愧疚。他告诉爸爸,现在的政策已经允许人们做小买卖了,可以放心去做。那一刻,爸爸的心中五味杂陈。他本可以倾诉自己的委屈,甚至对这个曾经伤害过他的人发泄一番。但爸爸选择了沉默。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快步离开了那个地方。当走远了之后,爸爸的眼眶不禁湿润了。他想起这些年的艰辛和不易,想起那些被践踏的尊严和无奈的选择。但此刻,一切都已过去,爸爸心里却盘算了另一个计划,他想离开这里,这个地方容不下他,人们总是针对他,算计他,他小心翼翼,努力生活,却举步为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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